插队时,我保留下来的照片是最多的。
这不仅因为我自己喜欢保存这些资料,还得益于一同插队的老婆,她后来把自己的照片也“加盟”到了我的相册中。
双休日阴雨连绵,闲得无聊,就又翻起这些相册来。
以前从没有这样仔细地点过人头,发现知青点53人中,怎么竟有6人从来没有出现在那些蹉跎岁月的相片中。
而其中的江财妙、沈爱芳,已经离这个世界,恐怕再也无法目睹他(她)们当年的音容笑貌了。
让我用文笔记下他(她)们曾经的点点滴滴,也算是清明节前的一点纪念吧。
江财妙,68届初中生,黑方都有点略过的脸上,有两道紧挨着的粗眉,身板壮实如牛,绰号“土匪”。记得有知青调侃他说:夜里往北树林里一站,路人保证吓得乖乖丢下买路钱。
下乡第二年春,在知青点一起捍卫食堂的“血战”中,捣蛋的他与另外两个知青禁不住群起围攻,流窜到了十八里外的西岗子乡。在那里,他们砸了一家供销社,被警方盯住,其中俩人被扣押在县收容所。
那天,我正好去县城卖粮,碰见在逃的一个,骗我说他们拦车想回上海,与当地司机打架,被警察弄进去了。
大家尽管曾经打得头破血流,但毕竟都是上海人,这些天我们一直在找他们,得知这个消息,就想去保他们回知青点。
没想到一进那个鬼地方,警方就把我也当作他们的同伙搜身,从我身上发现大量的粮票和现金(刚卖完粮嘛),我幼稚地抗议他们搜身,那个公安局的军管组长二话不说,命令手下人抽去我的皮带,将我也关了进去。
两年后的冬天,在县四级干部会议上,那个军管组长看到我紧挨着他坐在主席台上,尴尬地一笑。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十天后,我被放了出来,而他们中有俩人,包括江财妙被判了两年刑。
两年后的春天,江财妙刑满释放,又回到生产队。
那时,我已经是生产队长。
不久的一个夜里,青年点食堂又发生了偷油事件,根据雪地上的鞋印和宿舍里摆放的一双皮鞋,疑点又集中在江财妙身上。
面对江财妙的矢口否认,我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对江财妙说:你带12个人去公社的粮库干活。
他睁大眼睛,十分意外:什么?我带队干活去?
我再重复一遍这个分工,看也不看他就走了。
我不知道给他这样一个尊重,他能不能把握好?
十多天后,他圆满完成任务归队。
我再派他去跟一个知青拖拉机手去学开手扶。
鬼知道,当年的我是怎么想的?
但效果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变了一个人,壮实的身板像是有使不完的劲。
我从此得出结论:任何人都有其闪光的地方,包括“土匪”。
在我以后的职业生涯中,我总是会另眼看待被认为是“落后”的人群,哪怕领导把一堆别人不要的“垃圾”分给我,我也会信心十足地想着“变废为宝”,甚至冒着“是非不分”,“助长歪风”的风险。
大返城那年,江财妙去县里办完手续,回到生产队高兴地告诉我:县知青办很帮忙,返城手续办好了,他们都说我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这个为了别人称他为“浪子回头金不换”就会兴奋如此的人,可想而知,平时是如何躲避着热闹场面的,以至于在农村9年,却从来没有和我们合过一张影。
他回到了上海,我去读了大学。
一晃几年,回上海探假时,我向知青打听江财妙。
知青告诉我:他得胃癌死了。
在噩耗中唯一值得我为他自豪的是:返城后,江财妙顶替父亲进了公交公司当售票员,道地的东北普通话,加上热情的服务,还有对公交车上小偷的敢于斗争,使他获得过上海市公交系统的劳动模范。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