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到伙房后面的林子里去撒尿,嗡地惊起一群苍蝇,散出难闻的臭气,老刘竟然就在那里。
两棵树之间,系着一根裤带,老刘跪着,膝盖离地,头横在裤带间,死了。
睡在老刘旁边铺上的王根生一看,忍不住大声地哭起来。
他说老刘因为山上缺粮,已经三天不吃粮食,随便弄点剩下的东西对付着肚子,说是要省下粮食给知青。
前天,王根生对老刘说,粮食晚上就可以运上山,劝他别再饿着了,想去伙房拿一只馒头给老刘。可老刘说让他先睡,自己去就行了。
但王根生怎么也想不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老田这才知道,老刘的死与他半夜设伏抓贼有关。他个别找肖明问了当晚的情况后,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膝盖,痛苦地说不话来。
老刘的死,惊动了指挥部,一边派知青将尸体运下山,一边派人调查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死因是什么?
运尸体的知青走出没几里就回来了,尸体高度腐烂,出蛆掉肉加上气味,实在无法抬下山去。
而自杀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但为什么自杀,却成了一个不能向大家公开的谜。
肖明也把那晚埋伏抓贼的经过藏在了心底。没抓到真正偷馒头的人,而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老刘却走向了绝路,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结果。
指挥部决定将老刘就地掩埋。
老刘的坟,就在修筑中的大罕公路旁,在小兴安岭的脊梁上。
这是条战备公路,深深地隐藏在密林之中,弯弯曲曲地可以连上去上海的路,那是老刘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
工程竣工那一天,知青回撤,大家端起了酒碗。山上没有酒,碗里的酒是用最后剩下的医用酒精兑的山沟水。
老田把碗中的酒泼洒在老刘的坟前,哭着说:“老刘,是我害了你!”
没有人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坟的形状,很像一只馒头。以后,不会有知青再路过这条战备公路。就算经过,也不会再找得到这个坟,它永远孤零零地隐没在路旁的密林中了。
大罕公路的知青功成而退,他们下山的一路极富镜头感。
肖明回来后是这样描绘的:
“在无人的深山老林中,我们像野人一样生活了半年。下山时,每个人的衣裤都破烂不堪,由于缺少针线,没有缝补,布片随便在破烂处耷拉着,棉衣也露出了污黑的棉絮,还有受了臂伤的知青吊着绷带。大家面色凝重,深沉,排着整齐的队伍往山下走去,显得格外悲壮。
我们要用一天的时间从密林中走回大本营,从那儿再坐拖拉机回生产队。
王根生和我走在最后,他回过头去大喊了一声‘再见了!再见了大罕公路!’
在山野的回声中,王根生将披在身上的军绿色大衣扯下,轻轻地放在了公路的黄土上,他说:‘留作纪念吧。’
一下子,大家都热泪盈眶,路边的白桦树睁大眼睛,好像也流出了眼泪。
有人走出队伍到路边摘几朵金黄色的野花,插在自己破烂衣服的口袋上。
阳光透过密林的缝隙,照耀在胸口一颤一颤的野花上,就如闪亮的勋章。
我们,就像一支经过苦战,终于从火线上凯旋而归的队伍!”
尽管我对老刘的死唏嘘不已,但对有过大罕公路经历的知青却充满了钦佩,曾写下这样的文字去赞美他们:
“他们走过无数的路,而大罕公路,是他们用17岁的生命筑造的。
上山的时候,他们唱着嘹亮的歌声,那是因为黑夜企图迷惑他们;下山的时候,他们含泪发出大声的吼叫,那是因为太阳照耀着他们。
他们筑造的路,留在了兴安岭的脊背上,除了路边的几朵小黄花,他们什么也带不走。
但是,从此以后,他们知道――无论是哪里,都可以开出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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