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工的号子歌
1990年5月12日,我登上运输船,同船工一起,从北向南开始大运河的漂流。
这是一支编号为231的货运船队,148马力的拖轮,拉着12条60吨或80吨的驳船,条件相当简陋。
计划中,我将从淮阴出发,直到杭州,用五天的时间完成里运河和江南运河共510多公里的漂流。
傍晚,随着船工的吆喝声,驳船的碰撞声,满河里腾起了“突突”的马达声,起航了。
暮霭中,船队驶出了淮阴城。
我站在甲板上,望着这世界渐渐地暗淡。
终于,大地和天空都不见了,只有弯曲的大运河,还泛着暮色的余辉,仿佛一条刚出炉的钢水。
我们的船队,便漂浮在这金色的溶液上。金色的溶液翻滚着,就好像伴随着昔日的船工号子:
“嗨嗨,喂嗨嗨,这条运河九里弯,
嗨喂嗨,喂嗨喂嗨嗨,弯弯里头有渔船。
嗨喂喂,肚里个饿来喂嗨喂,心发潮,嗨喂嗨,
我请你管船的带带篙,嗨喂嗨喂嗨喂嗨嗨。”
昨天,在淮阴市运河职工新村居委会里,17岁就上船当小伙计的退休老船工周同举,一打开话匣就叹道:“世上三样苦,撑船打铁磨豆腐。”随后,他迈着拉纤的步子,为我们喊起了当年的号子声。
他说那时候弄船的,“年轻时拿水篙子,年老时拿旱篙子(讨饭棍)。很多人还活不到年老,就被运河上的滩滩险险、风风浪浪夺了命。”
洪泽湖的岗堆,浪头最硬。修石堤日费斗金,经不住西风三浪。在那里不知翻了多少船。
还有清江大闸口,闸门狭窄,溜塘深广,水势湍急,浪涛滚滚。下水船一靠近闸就如箭一般随流急下,稍不留意,船撞石壁,家破人亡。过闸前,船工都要先焚香祭拜,祈神保佑。
弄船人苦,苦到连岸上穷苦人家有姑娘也不嫁弄船人。
饿苦、累苦尚有解脱的时候,难熬的是光棍苦,漫无尽头。
周同举说到这里时突然打住,他把居委会里的女人都赶跑了,接着对我说:“害臊。年轻的时候,10个弄船儿,9个没老婆。没房子没地,谁嫁给你呀!拉纤拉到没人处,憋得慌,就朝着两岸使劲喊。”
他又摆出撑篙的样子,喊了起来:
“嗨嗨,喂嗨嗨,乡里的妹子好穿红呀,
花衣上有条画眉红呀,嗨喂喂。
人家的画眉呱呱叫啊,
她家的画眉不出笼,嗨喂喂,嗨喂嗨喂喂嗨嗨。”
号子歌的余声还在我的脑海中回荡,但天边的余辉已经完全消失。运河水变成深蓝色,静静地无了声息,只有拖船的马达声轻轻地哼唱。
我不由感叹:运河上再也听不到当年撑篙拉纤的号子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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