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地后,老乡像往年一样,挨家挨户开始轮番杀年猪。
东北的习惯,杀猪那天,把猪下水和猪头什么的全吃了,剩下的好肉就挂在偏房里冻上,留着过年。
不管谁家杀年猪都会请几个要好的知青去。从东家吃到西家,四十多户吃下来,也就快到过年了。
吃杀猪菜,酒当然是不可少的。
那天二胖家杀年猪,晚上吃杀猪菜时,当地青年小牛的座位在大水缸边,他起了坏心,舀了一茶缸井水与我碰杯。
那时没有酒杯,使的是喝茶的搪瓷水杯,少说也有三两酒。
我一口喝完。
奇怪的是平时不爱喝酒的那小子竟然也爽快地一口干了。
有人提醒我:小牛刚才喝的是一茶缸井水。
我来火了,我并不担心自己的酒量。生下来就有10磅半重的我,父亲一直认为我长大后会是个武人,两三岁时,他就用筷子蘸酒给我舔。大了后,父亲只要一喝酒,总要叫我上桌来两盅。酒量是从小就练出来的。
我站起来,拿过酒瓶,给自己和小牛各倒了满满一茶缸,说:“刚才审查不严,算我倒霉,再满上,一人一杯。”
说完,我又仰头喝下。
小牛一看,脸上现出尴尬,但在众人目光之下,他理亏在先,什么也不用说了,只好紧蹙双眉,呲牙咧嘴地把那一茶缸酒喝了。
回去的路上,小牛摇摇晃晃地走着走着,就走沟里去了,一路上嘴上喷着胃里没消化的玩意,吐了自己一身。
我倒是酒足饭饱,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上特意去看小牛。
进了他家院子,我就叫:“出工啦!出工啦!”
他爸牛大爷说:“出什么工呀?趴炕上了,一宿没动!”
直到第三天,才看见小牛出来干活,一见面就说:“哎呀,那晚你可把我整惨了。”
这小子从此见到我再也不敢提喝酒的事。
在东北,喝趴下是男人,喝了不趴下更是男人,但要是装熊不喝,那以后就别在台面上说话了,因为没人会把这种人当个男人看。
大队书记郭木森平时有十分良好的作风,有空就下地和社员一起干活,然后会利用休息时间到各个地头溜达,看看庄稼的长势、秋收的进度。
只是平时人们都对他敬而远之,因为害怕他拽着你一本正经地讲大道理,一讲就好长时间,特别枯燥难受。
这不,他又来刨泡子泥现场了。
那天,大伙儿正在衙门沟顶着西北风刨泡子泥,本来还闹腾的劳动工地,一见到他,以为他又要来说些什么大道理,一下子安静下来。
没想到今天他偏偏什么也没说,拿着铁锹一边帮我干活,一边悄悄地说起了自己的苦恼:
公社社直单位最近不断向大队要人,而且是指名道姓地要,要的都是社直单位干部的子女。老郭觉得应该让社员推荐,不能上面要谁就给谁。结果遭到一部分人的反对。
老郭一气之下,说自己不想管这些事了。
我听了无言以对。这年头,社会风气就这样了。不认真,自己良心过不去;认真了,别人跟你过不去。总之是过不去。
不怕别人跟自己过不去,那就顶着;怕呢,就脱离官场,省得同流合污。
但我不敢这么对老郭说,他什么都认真,一旦面子上下不来,反过来又要给我讲大道理。
老郭见我不吱声,问我想什么呢?
我确实在想前些日子打场送粮的一件事:
有一个县里来运粮的司机想到生产队划拉一些草籽。他对老吴队长说:到粮库抛秤时,他就坐在车上不下来;而抛皮时,他就下车。这样,我们交的粮不是就多了他这个100多斤的人了吗?
几个老娘们一听,嘻嘻哈哈地说这个司机挺够意思。
贾大爷站出来说话了:“你这是对付国家呀。哼!还穿一身黄军装呢!”
一下子把那司机弄得一脸臊。
面对老郭的问,我冒出了一句:“现在,也只有几个老农还比较认死理也敢讲话了。”
老郭听了摸不着头脑,走了。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