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最累的活开始了。
今天稻埂已经叠完,开始拉水耙,撒籽播种。
晚上下工回来,我们穿的破棉袄上面滚满了泥浆;腰里扎着铁丝,脚上穿着高到大腿的水靴,背着干粮袋,一脸尘土。
我有点上火,喉咙哑了,眼睛也发炎,白天在稻地水池的阳光反射下,两眼疼痛。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让我感到揪心的是一件怪事:泡在水渠里四千多斤稻籽,其中有一千斤左右竟然掺进了小麦!
今天早上,背稻籽的肖明打开草包一看,傻眼了,马上跑来报告我。
社员开始议论纷纷,选稻籽装草包的活是保管员李胜俊负责的,是他故意?还是疏忽?一时气氛十分紧张。
我没有声张,只是把干农活经验老道的富农老曾头找来,问他:“这稻籽你能不能撒?”
他用手在草包里扒拉了几下,说:“大概有三分之一小麦吧,只要手里掌握好,没问题。”
我说:“那好,这一千斤稻种由你来撒。”
下工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事。
我没有回知青点,而是跟马车直接到了队里,追查这一千斤稻种的装包过程。
李胜俊有点紧张,支支吾吾地说:“那天二线妇女选籽干得很晚,天已经黑了,在装草包时不小心把两袋麦播后余下的小麦籽也掺了进去。”
他打开仓库,指着堆放小麦籽的地方说:“我也是第二天早上才发觉少了两袋小麦,可又没想到会掺进稻籽里。”
晚上,队委会开会,研究处理稻籽掺进小麦的事。
我问:“出现这样的事故,按惯例应该怎么处理?”
贫协主任刘承新兼治安工作,他说:“要报上级公社,由他们来调查。”
我再问:“如果查出来是装包时工作失误,结果会怎么样?”
他说:“这就不好说了,要查清楚是不是有人破坏春耕生产,现在晚上看场院……”他看了我一眼,不说了。
我说:“事情没那么复杂,我已经调查清楚,跟晚上喂马人毫无关系。是夜里装包看不清,把余下的三百多斤小麦籽混进去了。这件事由我向公社汇报吧,大家不要传七传八的,集中精力搞好水稻播种生产。”
事情并没有像刘承新讲得那么紧张。公社在听了我的调查汇报后,觉得涉及到的只是二三百斤小麦,而且我对事情的调查已经很清楚,就没有再派调查组,但嘱咐我要严格把好春耕各个关口,不要再出任何差池。
从公社回来,已经很晚,我敲开了李胜俊家的门。
他打招呼时,声音有点颤抖。
我笑了,轻松地对他说:“为了稻籽的事,我忙到现在连饭也没吃,给我倒杯水吧。”
他拿了两只馒头,还倒了一杯糖水,问我:“要不要些咸菜?”
我说:”不要,这就够好的了。”
我向他通报了公社的嘱咐,还跟他一起商量了在仓库保管上应该注意的事项。
临出门时,李胜俊脸上的紧张已经松弛,他一直把我送到院子的栅栏门前才返回,喃喃自语地说:“是个好人,是个好人。”
第二天,继续召开队委会,主要是梳理能上稻地干活的劳力,同时安排好二三线大田备耕的生产。会议最后,我把稻籽一事的调查和公社对此事的要求也进行了沟通,并在会上提出生产队的团结问题,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说是社员的团结,点明了就是指昨天稻籽事件中,有人动不动就习惯于无端的猜疑,弄得人人防备,气氛紧张。
但好多人并没理解我的意思,按照“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思路,讨论起“团结和依靠谁”的问题来。
有两种意见:
一、认为依靠对象是贫下中农,另外也要团结整个生产队95%的社员一起干。
二、认为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虽然这些人已经不再盛气凌人,成家过日子了,但是不能团结的。
两种意见进行了争论:
持第一种意见的人认为,不能狭隘,要考虑大局,从自己是干部这一点出发,“小鸡肚肠”是不行的。
持第二种意见的人认为,不要怕那些人,不要迷迷糊糊睡大觉。
只有李胜俊,知道我想说什么,对大家说:“初一那天,队长在我家说的‘人定胜天’那个意思,现在想想,有道理呀。”
我想了想,有些话不便说透,于是对大家说:“我只是顺便听听大家意见,大家各自发表意见,不争论不结论,我们一起慢慢思考。目前的关键是搞好团结抓好春耕,不要无事生非,把大家心弄乱了。”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