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县城讨债回来,我去看地。
这是例行公事。在夏锄铲趟前,队长要掌握地里庄稼的出苗情况,据此来安排下一步的补种措施和铲趟地块的先后顺序。
小麦已经压了一遍茬,大豆在垄沟上拱出了歪着脑袋的小苗苗,水稻在水池里露出了密密麻麻的针尖儿……一切都还不错。
太阳暖暖的,天气有些闷热。走累了,我坐在地头歇歇。
大地蒸发的热气中,掺杂着庄稼的和野草的嫩芽气息。看着地里那些已经钻出泥土的庄稼,我觉得世上万物的生长也跟它们差不多,在最初时都要靠自己的努力。你看这些种子,在黑暗的地下,上不见阳光提携,下有泥土挤压,根须的生长、芽瓣的拱动,是多么艰难。不过,一旦露出地面,阳光雨露便会前来眷顾,生命就可以茁壮成长了。
我掏出小本本,上面记着:小麦87垧、大豆80垧、水稻46垧、苞米15垧、谷子15垧。
这是生产队今年主要粮食的播种面积,它们分布在大大小小19块地里。我上午已经看了11块,今天能全部看完。
本子上,还有上午看地的详细记录:
江边大块小麦地,密度够,播种质量好,但有地崩子,有点旱,麦叶上有黄点,叶尖焦黄。
树林大块小麦地,密度不如桥坡地,但比去年稠,只是靠东面有漏播,整体播种质量还行。
8垧新荒地种了一年青黑豆后,今年新种小麦,长势良好。
提醒:北面13垧小麦地要抓紧追肥。
大豆地比较集中,西面地第四排低洼地头上有一垧地没翻过来,同机耕队商量一下,抓紧翻地,补种青黑豆。
北面地没有像西面那样按传统的60公分起垅,全部实施45公分垅平播的新法,但垅距情况不理想,宽窄不一。
道西大块豆地,无漏播,但可能播深了,苗没出齐,显得有点稀,靠东面有一条一米来宽的空白,应该是整个半拉播种器输送管堵塞了,可以补种些其它作物。
水稻地西面30垧出苗正常,北面沙土地第一年种了16垧,因地温高,并试验了豆饼颗粒肥和除草醚,苗势喜人。
谷子没什么问题,苞米地在北树林前的8垧有牛马蹄印,还有乌鸦前来叼苗,要加强看管。
晚上,我在宿舍召开队委会。
队委会根据我看地的情况,安排了下一步的工作。
一线劳力以铲趟为主,由我编组带队;
补种地块由副队长老吴和负责科研的晓雁负责;
经济作物和菜地由李承兴带领三线妇女干;
外出副业生产由车马队长何明英带队。
会议刚散,今年的第一场雷雨来了。
在漆黑的夜里,狂风裹胁着豆粒般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击打在屋顶窗户上,天空中不时闪耀着刺眼的青光,如同宝剑般弯曲着、颤抖地劈砍在被压抑的地壳上。
眼前的一切,都在闪电中伏下背去。
紧跟着,“轰隆……”的巨响,像要把整个地球都炸裂一样,震耳欲聋。
白天的闷热窒息,在雷电不可压抑的吼声中,被彻底扫荡。吼声伴随着清凉,尽情地在空间轰鸣着、弥留着,像陡崖峭壁上滚下无数的巨石,其声之烈,其势之猛,让散会的人望而却步。
老吴慢悠悠点了一根烟,说:“这一时半会的,走不了。”
车马队长何明英说:“走不了也得走呀,我得去马棚看看。”说着,他把外衣脱下来,撑在头上,一路小跑冒雨走了。
保管员李胜俊也一弓身,说了句:“我去仓库看看!”就冲进了雨中。
其他队委一看,也纷纷顶着雷雨散去。
剩下老吴一个,把刚点起的烟一掐,不顾我的挽留,手朝我一摆,走了。
同住的云龙知道我今晚要召开队委会,早早地不知跑到知青点哪间宿舍去侃大山还没回来。我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听屋外的雷雨声。闪电中,可以看到窗外一挂挂密集的水珠巨帘,远处更是茫茫一片。
我回忆着白天看地的一幕幕细节,生怕在刚才的会议安排中有什么遗漏,同时也担心这场雷雨会造成什么新的问题,迟迟不能入睡。
第二天一早醒来,四周静谧,云龙一夜未归。
我推门一看,乌云四散,天开日晴,雷雨早已在下半夜嘎然而止了。
门前尘埃一扫而光,大地散发出凉爽、潮湿、令人心醉的气息。隔壁老乡家那一片自留地里,蔬菜叶子上饱含露珠。太阳刚沐过浴,从黑龙江东边苏联边防岗楼的背后,冉冉升起,桔红的,特别新鲜。
对着太阳,我忍不住大叫:“噢!好呀!”
“什么好呀?”不经意中,晓雁来到我的宿舍面前,手里捧着前两天帮我洗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
我笑笑:“没什么,瞎叫的,你看,那太阳多好看!”
她回头向着东方,早晨的阳光打在她微笑的脸上,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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