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写好现场报道,在司法系统组稿之外,我还经常选择一些涉及敏感社会问题的法律官司,出席旁听公开庭审。
上海滩有一位著名的预测大师,出书演讲,赢得了信徒的一片顶礼膜拜。1995年3月底,他与一家靠烧香辟谷、以佛交友来开拓市场的私人房产公司女老板打起了官司。好奇的我,对这场官司从仲裁庭一直跟到了法庭。
1995年3月28日,我在旁听了徐汇区房屋纠纷仲裁委的开庭后,经过再三斟酌,写了一篇稿件,发稿前请当律师的邻居把了一下关。俞远明总编对此稿相当重视,一个字一个字地抠,连标点也不放过。
附:对“占卜大师”亮红灯
一场离奇官司引出的思考
1995年4月12日《新闻报》
“神灵”也会乞求法律?
这是不是徐汇区乃至全市第一桩公有房买卖纠纷?法律专家们还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审理这场由预测大师在预测活动中产生的经济纠纷,无论对仲裁员还是律师来说,都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向徐汇区房屋纠纷仲裁委起诉的是上海东兴科技发展公司。这是一家小小的私营企业。说它是科技公司,记者却看见那里辟有一间香火不断的佛堂,放着占卜用的八卦罗盘,但这些没能保佑他们在市场经济的大海里一帆风顺。在为被人称为“预测大师”K大师的调房中,从老式客堂及亭子间到高层两室一厅,这家公司白白贴进一套一室户的房子,他们感到上当了。法人代表S经理在诉状中称,K大师以开发业务为名,骗取信任,住房调成后,却一反常态,分文不引进资金开发,故请仲裁委撤消双方换房手续,令被诉人返回原住房。
当S经理陈述的时候,曾经以切磋“预测技巧”相交的双方──这一对能“占卜未来”的“神秘灵感”,面对的不再是描金画彩的菩萨,而是会开口说话的仲裁员了。
令人发噱的庭述
3月28日,房屋纠纷仲裁委开庭调解。
仲裁员问:K,你既不是东兴公司的职工,怎么会得到东兴公司分配的房子呢?
K大师:我担任东兴公司的高级顾问。S经理向我预测几笔生意,问了以后赚了100万元。后来她想到福建去做生意,又来问。我讲不要去,上海做做也蛮好。结果,S经理就在上海同中房公司做房产生意,第一笔就做了107万元。
S经理:我们公司从来没有聘请过什么顾问,也不是靠K大师预测才做成功生意的。由于在1994年2月,我们开发“药师塔”需要500万元资金,K大师答应帮我们引进,公司才同意帮他换房的。
K大师:聘书你们写过的,我也拿过。后来我搬房子时找不到了。我根本没有答应帮你们引进500万元资金的事。
仲裁员问K:你是否用经纪人的身份参与了东兴公司的房产中介活动?
K大师:我没有参与中介,我是靠预测。
仲裁员:预测的依据是什么?
K大师:是“灵感”。
(旁听者忍不住低头笑)
仲裁员问S:你与K关于引进500万元资金的事双方有什么书面协议可以作证?
S经理:没有。我们都信佛,大家对菩萨许愿的。他欺骗了菩萨……
仲裁员(皱眉):法庭要的是事实证据,不是灵感、许愿。这些话请你们到自己特定的环境里去讲。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我们关心的不是这场官司的结果,而恰恰是仲裁员所说的那个环境。
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历史里,那些被称之为巫士的人,往往参与国家决策并为帝王寻找长生不老之术。唐朝诗人李商隐的《贾生》里有:“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诗句,一方面是对当权者迷信巫士的昏庸进行嘲讽;一方面也揭示了“鬼神”为什么能盛行的环境。
几年前,气功研究的范围还围绕在能否开发人体本身特异功能,能否治病强身上,它局限在自己特定的环境里。科学是诚实的,既然目前不能解释气功涉及到的某些神秘现象,那就暂时保持沉默。人们对气功预测并没有、也不想全盘否定。
但有些人却觉得有空子好钻了,厚着脸皮,捡起老掉牙的易经八卦,自封什么师什么师,揽人占卜看相,以此作为谋生的行当或公关的手段。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似乎都想重新进行解释。从个人命运、宇宙运行一直到不明飞行物,反正你科学现在不能解释的一切,他都能解释,并处处挂上了科学的头衔,简直比科学还科学。
而当今社会竞争激烈,炒股、跳槽、做生意......令很多人感到茫然,加上信仰丧失,精神空虚,便求助于所谓的“大师”。不可否认的就是个别掌管着权力的人也沉溺于“气功预测”之中。一旦相信,就把个人的命运、官运、小家庭的福运,全寄托在什么“大师”身上了。大师开口,有求必应,唯恐得罪,大难临头。这种精神状态,实在是令人担忧。因为我们不难发觉,“大师”们最喜欢接近的是哪一些层次的人。而这一层次的人会对社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大家都是明白的。这就是今天气功预测越来越走向迷信的社会基础。
可怜的是,本来就要靠别人的“灵感”来支撑灵魂的“信徒”们,对真假气功大师又怎么会有鉴别能力呢?一些江湖骗子,打着“大师”的招牌,弄得无知者神魂颠倒,财产损失,甚至弄出人性命来。
我们四十多年来逐步普及的唯物史观在受到严重的挑战。
不能再沉默的岂止是科学?
4月4日,《文汇报》在连续报道了武汉算命连锁店后,又发出了“科学不能再沉默”的呼吁。
其实,不能再沉默的又何止是科学?
参加审理这起房屋纠纷的一位仲裁员认为,不管气功预测是真是假,让它渗透到市场经济中来,左右企业决策,是必定要出问题、出纠纷的。
K大师原来是某区一所中学的语文教师,长病假在家,可是现在他的名片上,有不少于9个头衔的称号。这里面有什么康复、气功的顾问、指导,也有贸易公司的顾问。而到底有多少头衔,还是个迷。因为像东兴公司高级顾问这样的头衔,其作用已足以换来房子了,他就从来没有印到名片上去过。
长期在市场经营中用所谓气功预测、凭灵感来参与企业的决策,出现牵涉到自身经济利益的纠纷,是不令人奇怪的。奇怪的是竟然有这样的企业领导要靠此来左右自己的决策。试问:当大师的意见同上级、领导班子、职代会不一样时,你会遵循谁的旨意呢?
另外一位律师则认为,无论是气功还是预测,从事社会活动都必需严格按照规范的程序操作。这样,S经理与K大师之间的换房就难以存在,也就不会有这场难处理的纠纷了。
按正常的换房程序,应该先由住户退租老房,再办理新房调拨,但S经理承揽了K大师的换房手续后,却能够在1994年5月16日先办理调拨,20日再去退租。连上户口、迁户口时身份证都可以不验。这一系列种种混乱的做法,都是令人不可思议的。然而,它却一路绿灯地做下去了。
这一场官司说明,有些打着“气功预测”旗号的人,已经走出自己特定的环境,干扰了社会经济的秩序。
让那些欲望通过“预测”捞好处的“大师”回到特定的环境里去!这一点,不仅仅是法律的呼吁,全社会也都不能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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