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中午去看他时,老人还好好的。侧躺在炕上,腊黄的脸,瘦瘦的身子,轻微地喘着气,但牛大爷说:“不行了,这是回光返照。”
一家人已经帮老人穿上了新裤褂,脚下放了一只凳子,身旁放了一盘糖、苹果,还有一瓶桔子汁。
队部活动室,几个木匠正在连夜打棺材,一块块的板材已经在拼装。
听说,老人先前一下病情恶化,穿上了寿衣后,医生来打了一剂强心针,老人这才又精神起来,喘上了气。
终于,那剂强心针只让老人支撑了几个小时,最后还是走了。
他从炕上被抬到垫着棉褥的木板上,盖着新做的彩色绸棉袍,头上还盖着一块四方的黑缎布,两只脚穿着新袜新鞋。
老人头部上方点起了一盏小油灯,发出残淡的黄光。油灯旁的小桌上放着四个果盘,里面有果仁、糖、苹果、饼干;另外一只碗里有一块鸡肉,肉上插着一把刀。
村里的人都来帮忙了,光是切菜做饭的就有七八人;男知青也都来了,准备出点力抬棺材。
老乡不让女知青来帮忙,说这是东北农村的规矩。
棺材做好了,外表糊上了一层纸;里面的底上放有七个分币,按天上北斗星排放,表示死人灵魂上西天;棺材前贴着“牛老七十又九岁之灵枢”的纸条。
规定的时间到了,人们七手八脚地把老人抬进棺材,在三寸半厚的盖板上砸下一尺长的铁钉,随着叮叮当当的榔头声,老牛一家哭声响起,越来越大。
十六个人,每四人一角站好,只看见牛大爷举起一个瓦罐,用力往地上一砸,“咣当”一声碰得粉碎。
担任司仪的李胜俊大喝一声:“起灵喽!”十六人“嗨唷”一声齐喊,就把棺材抬起来了。
棺材开始移动,最前面一男一女,各举着一根长杆,杆头弯曲,悬着一个纸花,纸花下垂着长长的飘带,在风中扬起。一根飘带上写着:“金童来引路”,另一根飘带上写着:“玉女送西天”。
还有两人,一人拿根筷子,串满了一厚叠用黄纸剪的纸钱,有巴掌那么大,边走边扬,说是给黄泉路上的小鬼,让老人能一路走好。
接下来在棺材前走的是牛家男丁,棺材后面是马车,坐着牛家的妇女。其他女人都被撵走,据说不准女人送坟,她们只能在三天后才能去上坟。
路上,抬棺材的人累了,另有十六人换。只要棺材一落地换人时,牛家父子就跪下大哭。
就这样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六七里外北树林的马道上,拉牛家妇女的那辆马车停在那里,不再前进,只有男人们,抬着棺材向前走。
大坑一早就有人在那里挖好了,南北方向。牛大爷说:“老人生前喜欢钓鱼,放一个鱼钩在坑里。”
众人抬着棺材慢慢往坑里落,牛大爷下到坑里,做出肩扛的样子。等棺材在坑里落好了,他又在棺材前放了一瓶菜,菜瓶子上搁了一只馒头;然后从棺材一头的小孔里拔出木塞,说:“埋的这地方能直接看到爱辉古城,留个小洞,好让老人晚上回家看看。”
做完这些,牛大爷从坑里跳了上来,拿把锹先洒了三锹土,其他人这才一起动手,跟着一起盖土。
司仪李胜俊踢了牛家两个小子,说:“你们还不哭呀,再不哭没时间啦!”
于是,呜哩哇啦地,哭声响起。
坟起圆了,再放上一块圆土圪塔,众人才往回走。
停在北树林道旁的马车早就拉着妇女先回家了。
等我们回来,她们已经把酒菜张罗好。
有的知青觉得牛家老人走了,本来就很伤心,还要花这么多钱招待大家吃喝,不好意思去,想回知青点吃饭。可是他们在半路上被牛大爷派人截了回来,死拽硬拉,非得让去喝酒。
知青拗不过,只好去了,只见四五十个人,屋里屋外的正热闹地劝喝劝吃呢,已经没有了那一路上悲悲切切的氛围。
据说,文革中东北农村,活人的事有人管,死人的事没人管。婚事是革命化的,不准这样吃喝,只能发烟发糖;但没人会出面劝阻丧事的吃喝和风俗的沿袭。
也许,管事的人也怕鬼魂半夜来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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