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日子十分无聊。
已经是9月20日了,天气渐凉,下起秋雨,淅淅沥沥地,滴打在枯萎的草地上,秋风吹起满地的黄叶。我透过水灵灵的玻璃,痴痴地望着,天色就渐渐地暗了下来。
在录取通知书下达之前,我不知道今后会生活在哪里,唯有耐心地等待。
同样,身在上海搞病退的晓雁也在等待我的消息。这是我刚接到的她的来信:
“你好!
看到你9月4日的来信,感到苦闷减去了一半。反复看了好几遍,总觉得看不够。
这天,又有人来探我的想法,先问我关于你高考的事。
我说:‘考是考得进的,但不知是什么大学,很可能考在本省。我不管他考在什么地方,都要等他的。’
又问:‘你去过他家里吗?’
我说:‘他父母不同意,我也无法去,不过他本人是同意的。’
以后,这个人就再也不来了。
还有一件怪事,有人竟然到我家找我母亲,在我母亲面前大讲特讲她儿子怎么怎么好,在部队就要复员,如果在上海找女朋友结婚,就可以回来了。
然后,她又要对我讲她这个儿子。我对她说我有事,就走了。
我现在在学日语,你回来时,把那本《青年百学丛书》带回来,我也准备学点数学。病退回来后,不管做什么工作,都要靠自己的本事,所以我准备下功夫学点文化吧。
1978年9月13日 上海”
绵绵秋雨,可以让人感到冬天即将到来的寒意,带着点命运未知的惆怅,在天色完全黑暗前的余光里,我提笔给晓雁回信:
“你好!
今天接到你13日写的信,你对我挂念的事作了回答,我很高兴。
不知怎么搞的,我对那些劝你的人都有一种对立的情绪,我对自己说:这种情绪没有必要。但我却抑制不住这种情绪。当看到你回绝了他们时,我的这种情绪才得到了释放。
想起我们曾经经历过的恋爱过程,从农村工作时的默契,到你傻乎乎地听我讲故事;在听到父母不同意的消息后你哭红的眼睛,到我们因为高考和病退而无奈的分别……在爱情方面我们懂得很少,却彼此却懂得了很多。
还记得那次回上海,在西岗子“革命村”上来几个农场上海女知青的对话吗?
她们情愿找一个跷脚麻皮,也不愿嫁给一个拿工分的插队知青。如果下乡知青也分成几个层次的话,像我们这样插队的知青,在某些人眼里就是最低层次的了。
不过,古人云‘后生可畏’,讲的就是年轻人身份如何并不重要,只要文化和道德的底蕴在,将来的变数是难以估量的,我们现在就正处在这样的变化中。
还有两三天,录取通知书就要下来,那时我就要动身去大学报到了。
我和你在农村的通信从此结束,到大学里我会把新的地址告诉你,你别再往生产队写信了。
1978年9月20日 爱辉”
刚写完信,肖明来了。
生产队此时知青已经所剩无几。自从统考结束后,我无所事事,肖明每晚下班后,都会到我的房间里来,喝一会茶,聊一会天。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没跟杨曼彤一起回上海搞病退的原因很简单:想等到年底分红结了账再走。
那晚,肖明喝完茶要走,我送他出门时劝了一句:“早点回上海去搞病退,等我走后,没人再陪你说话聊天了。”
肖明说:“不急。只是人都走光了,寂静得有点可怕,我每天都用木杠把门顶上睡觉的。”
说完,他踩着月色回去。
我却是对怕没有了感觉,等他走了后,就一个人静静地躺着看书。
门是虚掩的,在睡梦中,恍恍惚惚地听到门在风中的晃动声,使我还能感觉到这世界的动静和真实。
张家的兰兰被抽到爱辉历史陈列馆当解说员了。那天我去陈列馆看到一本旧版的《瑷珲县志》,县志里记录了一些当年的民间歌谣,觉得很有意思,就向她借来,晚上没事翻着看看。
其中有一首歌谣叫《推黑河》,控诉了1900年沙俄入侵中国,砍杀中国人并把他们推到黑龙江里淹死的行径。
“一更里,小寡妇,两眼泪汪汪。想丈夫,在黑河,他把命丧。骂一声外国鬼,丧尽了天良,大不该,将奴夫,推到了大江。
二更里,小寡妇,两眼泪淋淋。我丈夫,再不能,转回家门。家中里呀,撇下了年迈的娘亲。可怜她呀,只哭得,泪水难尽哪。
三更里,小寡妇,闷坐窗前。怀抱着,苦命儿,眼泪不干。最可叹,你父子,就未曾见面。总然是呀,长成人哪,也难报冤。
四更里,小寡妇,想起了当年。你在外,捎钱钱,孝敬堂前。家中事呀,过日子,不受困难。三二载呀,转回家,夫妻团圆。
五更里,小寡妇,一夜未眠。只恨那,外国鬼,无理野蛮。他害我呀,中国人哪,也有几万。听说是,推大江,叫哭连天。”
我看完掩书感叹:下乡爱辉八年多,老毛子侵占江东六十四屯的历史不知听了多少遍,可不知为什么,这样生动的民谣却从来没人说起过。不过才70来年,在民谣的产生地,人们就已经无法知晓它的唱腔和表现形式了。
再过70年,人们还会知道知青在这里是如何生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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