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党委书记老迪这天来找我。
老迪开始很客气,他说看了今年参加高考的报名名单,其中有我,想与我谈谈心,并再三申明这不是代表组织,而是自己个人的想法。
他劝我不要去参加高考:“大学读四年,毕业后也就是个科员干部。而你呢,只要不走,我可以争取在两年内推荐你当公社党委副书记,那就是副科长级别了。”
东北干部心眼实在,话也说得爽快。
我也爽快,想也不用想就回答:“谢谢你的关心,但我还是想读大学。读大学的愿望想了八年,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要尝试一下。至于读完大学干什么,我都不在乎,请你们还是同意我的高考报名吧。”
老迪叹了一口气,说:“高考报名是不需要经过我们同意的,谁也拦不住,只是又少了一位有培养前途的干部呀。”
我想起“沽名钓誉”这句成语,为早日当上副科级的官,就放弃上大学的愿望?对我来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老迪知道俩人之间的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不再啰嗦,悻悻然离去。
我是从来不喜欢“钓”的。
备好鱼饵、钓竿、小桶、折叠凳,然后坐在小河边,紧张兮兮地等着鱼儿上钩,这不是要把我憋死了吗?
从小,老师摇晃着脑袋读那篇《小猫钓鱼》的课文时,就教训我们:小猫三心二意,所以总也钓不到一条鱼。
所以,钓鱼,是专门训练因为聪明所以三心二意的小猫的。
我生下来就10磅半重,在五兄弟中是个傻拉八即的胖小子,既不聪明也就没有三心二意的本事,干什么就图个一心一意的痛快。
稍大一些,当其他孩子喜欢去河边钓那些游来游去的鱼时,我就喜欢洘浜,一心一意地把小河浜某一段里的鱼全部抓完。
洘浜的做法是这样的:先把小河浜的一端用泥土拦死,然后把里面的水舀干,呵呵,一大群活蹦乱跳的鱼,你就往桶里装吧!
洘浜,不像钓鱼那样悠闲,但也没有鱼儿上钩那种会引起紧张的侥幸。洘浜是体力活,很累甚至很脏,但付出了总会有收获,心里很笃定。
那时候,我经常在星期天带院子里三四个男孩,带上两把小锹,用棍子抬着一只铅桶,去郊区洘浜。
从家里向北,走一个多小时的路,路过海军司令部,路过靶子场,是一片农田,田间河浜纵横,随便拣一条,都可以痛快地玩上半天。
几乎每次都满载而归,什么靶子鱼、窜条鱼、小即鱼,还有许多名字都叫不上来的鱼。
家里有一个我自己动手做的鱼缸。
我用大铁剪剪出铅皮条,弯成直角条,拼成四方框架,用一种可以代替钨钢的石头,艰难地划好玻璃,用白水泥把玻璃沾在铅皮条的框架上,一个鱼缸就做好了。
然后,在鱼缸里铺一层洗了又洗的黄沙,倒进已经养了两天的自来水,就可以把洘浜洘来的鱼放进去了。
再画一张风景图贴在鱼缸后面,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看呀看的,心里要多美就有多美!
靶子鱼,扁扁的身子,缓慢沉稳,有时会一动不动甚至倒退,有时会突然启动,迅速冲向食物,显得凶狠而干练;
窜条鱼,因为小,抱团游弋,成群结队,从不停留,显得欢快而慌张;
小即鱼,独往独来,一条漂亮的黑纹贯穿全身,似乎永远是一种速度,显得善良而憨厚。
……
记得有一年鱼儿抓得太多,鱼缸里再也放不下,见家中有一只一尺见方的民初瓷花盆,就用水泥把盆底的洞补上,也用来当了鱼缸。
这只特殊的鱼缸在我前两年回沪探亲时,发现底洞水泥重新被父亲凿穿,又被当作了花盆。
至于我做的那只鱼缸,也随着我的离去而不知被处理到哪里去了。
但是,洘浜给我儿时带来的痛快,永远地印在了脑海里。
喜欢钓鱼的人,一般来说适合从政当官,他要根据不同的鱼儿懂得配制它们喜欢的诱饵,他要善于利用天时地利的条件极有耐心地静静等待时机,他要巧妙地采用悠送、拖拉、逗引法与上钩的鱼儿周旋较劲……
喜欢洘浜的人,一般来说适合研究专业,他要敢于冒险站在河浜的中间去,他要专心致志地盯住固有地盘穷尽所有,他要舍得花力气堆泥舀水做很多一下子看不到功绩的事……
我,大概只能做第二种人。
老迪跟我说的,无论是人生定位还是做人方法,都不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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