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让我们去打青谷子、青黑豆,那是打下来喂马的。
老乡说:“在这里你们就练吧!练好了明年可以去打水稻打小麦了。”
芟刀,外形似一把特大号的镰刀,刀根部宽10厘米左右,越向刀尖越窄,长约一米以上。芟刀刀杆的中上部有一“V”型揻扣的手柄,拿着它一刀下去,就能割倒一尺多深、一米多宽的庄稼。
芟刀的开刃采用掂锤的方式,将芟刀刃口置于一小铁砧上,用掂锤沿刀锋细密掂锤,掂出的芟刀锋利无比。打芟刀的人要随身带一块磨石,当刀不快了,只要拿磨石轻轻地在锋刃上蹭一下即可。
会打芟刀是东北农村强劳力的标准之一,我们被选上当然高兴。
老乡们一边打,一边帮我们纠正两手拿刀的姿势、肩的姿势和腰的旋转,看我们脚下的步子和伸刀的幅度是否合适……
打了几天芟刀,我生病了。
那天中午休息时,肚子里一阵难过,走路都困难了。
我还想抡起芟刀,才两下,就眼昏头花。
一阵剧烈的疼痛,我呕吐了,浑身发凉,我爬到地头的马车上躺着。
王队长过来说:“套马车送你回去吧。”
我也想回去,但走不动;找人套车的话,打芟刀的又要少一个。我说:“回去也一样躺着,我就在马车上躺一会儿吧。”
王队长说:“你能坚持到晚上吗?”
我说:“能。”
这时,老农李胜俊过来,搬过两捆草垫在我身下,又在我边上用艾草点起了一堆火,烟滋滋地冒着,蚊子苍蝇都躲得远远的。他把自己那件破棉袄搭在我身上:“你盖着点吧。”
那棉袄的领口和袖口都油腻腻的,有很凶的坑骚味,或许,还有很多虱子。但这时却好像是最温暖的棉被一样,我缩在里面,一会儿竟舒适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下雨,队里没安排下地干活。
社员拿着锹站在我们知青准备造房的地基上,昊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些老乡,又来赚知青的工分了!”
我说:“这工分不算知青的,算队上的。”
昊宇说:“算了吧,王队长这么精明的人,会白白为你们知青干活?肯定是从知青建房款中扣!”
我再次解释:“工分不从知青建房款里扣,这是上次队委会决定的。”
昊宇说:“像真的一样,你以为农民是马克思主义者,个个像雷锋一样?他们私心很大的。”
也许因为我的父辈还当过农民,我与农民的关系还在“五服”之内,与相当一部分祖辈上就是市民的知青在对农民的看法上有很大差异。我提出自己的想法:“不能对农民太苛刻要求,要求他们个个像雷锋、个个成为马克思列宁主义者,这可能吗?他们平时喜欢讲些黄段子,发些牢骚话,他们还会时不时地想到自己家的自留地、老婆、孩子,但他们普遍具有质朴的生活观,善良的处世观,坚韧的劳动观,这就够了。”
我想起昨天那件带虱子的棉袄。平时,你会觉得它肮脏破烂,但当你病了的时候,你会觉得温暖而又舒适。没经历过这些,就不会正确评价底层的农民,就难以全面理解百姓这个概念。
病差不多好了,我又休息一天。晚上,哲学小组学习。
基于对农民的不同看法,我向哲学小组提出:走出知青点,重新认识农民。
病好了,又去打芟刀。
傍晚,秋后的蚊子像雨点一样落在身上。
因为干热了,我只穿了一件汗背心。十几分钟内,身上起了几十个大包小包,特别是脖子、手臂上。
蚊子在天色渐暗、转热变凉的条件下,进攻得更加疯狂,痒得我直挠,芟刀也打不好。
“穿背心的,快回去!”队长在后面叫。
“快回去呀!你怎么还不动呢?”队长又叫。
牛大爷拿起一把打下的青黑豆,攒在握刀的手心里,刀一挥,那把豆子就一飘,驱散了身边的蚊子。
我一看这办法好,也学着拿起一把豆子攒在握刀的手心里,一甩胳膊,又抡起了刀。
牛大爷笑着看我,叫着:“冲啊,再坚持5分钟,胜利就属于我们的!”
农民,别看他们外表粗糙,那些点燃的艾草、盖上的棉袄、劳动的呼应,不都让人能感觉到:他们的内心世界是多么细腻丰富吗?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