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同文字记者完全相反,摄影记者对与版面编辑的沟通很感兴趣。正如《美国报纸组版和设计》一书介绍:20世纪70年代,在美国引起编辑部的演变,不是从管理专家,而是从摄影记者开始的。《上海商报》也正在经历这样的过程。摄影记者白华阶主动要求与版面编辑直接接触,他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理解版面意图,另一方面也想参与版面设计或能对版面设计施加影响。我满足了摄影记者的这一要求,将同摄影记者的结合作为改变采编操作程序的探索。这一探索,给了我很多体会。后来,在1993年第10期《新闻记者》这本专业杂志发表了我和摄影记者搭档的体会,附下:
编者按:过去,人们没有充分认识到新闻照片在报纸版面上应有的作用和地位,往往将其视为美化版面的点缀。《上海商报》编辑韩自力在组版过程中,和摄影记者密切配合,作出种种尝试,还新闻照片应有的地位和作用。
我和摄影记者“搭档”
――一位报纸编辑组版手记
也许是我见惯了报社流水线般的工作程序,我编我的,你采你的,互相交流很少,还免不了采编间闹些矛盾。几年前,当电视台约我去撰写一个专题片时,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新的天地。在那里,编导、撰稿人、主持人以及摄像的、打灯光的在一起构思节目。有时,当摄像的或打灯光的提出了超过编导的构想时,编导便灿烂地笑着大叫一声好。那种愉快的合作气氛真令人十分羡慕。
我真想把那种气氛“引进”到报社中来。
后来,当我试着这样去做时,我发现理解与不理解的都有。而与摄影记者白华阶的搭档,却成为许多可列为“理解”中的一个。
一场令人吃惊的失败
这是一个同我一样有很多缺点的摄影记者:脾气倔、讲话冲。但他事业性很强,这一点很投我的心。同他第一次有意识地搭档是在我主持编辑部工作以后。当时,编辑部在进行版面结构、头条安排、标题内容形式及线框网等一系列改进。同时,在图片的使用上也进行了探索。如:把豫园商场的图片配上古城墙形的网边,把小图片不规则地排列成题头图等。同仁们反映有新鲜感。但小白却不以为然,他嘲笑我搞的是花里胡哨的小动作,建议我再胆大些。“好,我们一起商量商量吧。”我并不计较他那可以噎死人的口气。
于是,一个方案形成了。那是1991年7月1日的头版,整版用一张南浦大桥的图处,套上淡淡的红色,作为长通讯《崇高的精神》的底色。为此我们花费了不少精力。出报那天,我怀着想看新生儿子般急切的心情跨入报社。可是,惨得很!走廊评报栏上,有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整个版面一片红,实在太难看。”
在摄影室里,小白与我默坐良久。我们起初都在搜寻着安慰对方的话,但两个大男人,这话没法出口。终于,小白开口了:“妈的,下次再试。”我笑了,拍了一下他的肩:“好你个工作狂!”
事后,我从深层次反省了自己:由于在大学接受的是文字训练,对图片不甚了了。前阶段的探索,还只是停留在把图片作为分隔文字、装饰版面的材料这样肤浅的认识水平上。其实,报纸的图片同电视的图像比,尽管有劣势,却也有着魅力。因为报纸图片能够将最精采的一瞬间定格下来而留给读者去细细品味。编辑应该和善于去挖掘图片的潜力,使之成为重要的版面语言。只有树立这个观念,图片报道的改进才能走上正路。
我把这些想法同小白谈了后,小白连说“有启发”,称我为“难得的知己”。那天下午,两人抽了足足有两盒烟。晚上,我的咽喉痛。
几次早有预料的争议
过去,我在安排版面时总是先考虑好头条、二条、报眼、压底4篇文章,然后才是图片。现在我开始改变这种思考程序:每期都要先知道图片内容是什么?画面如何?先确定图片的位置。
那是1991年底张扬路商业中心开工打桩的报道。文字记者拿来的是一份统发稿。作为周三报,在这样各报记者都前去采访的新闻中,我们的时效肯定要吃亏。那天正好小白也去了现场。我首先向他了解情况。他反映,因为下雨,各报记者都在打桩前离开了现场,只有他一直等到打桩,拍下了独家照片。我以为,图片价值已超过了文字的价值。于是提议:做头版左头条,点四分之一版,标题:“浦东张扬路第一桩”。这张独家照片的地位和篇幅强烈地表达了我们这份经济专业报对浦东商业发展的欢呼,也为浦东的建设留下了一份珍贵的资料。
见报后,引起了一些争议。有人说:照片作头条,没见过;篇幅这么大,没见过。也有人称赞:舍得花版面,有气势;够浦东味儿!应该讲,我预料到会有这些争议,而且寄希望于这些争议,使大家达到一个共识:图片不再是报纸的装饰材料,不再是配角,而是能够唱主角的独立新闻。
紧接着,又发生了一次争议。1992年春节前,市商业工作会议闭幕。那期报纸是这样安排的:报眼是一篇介绍三任市长关心上海商业的文章,我请小白配了三任市长的人像资料照片。每张一栏宽。同时,我请小白去拍一张会议代表在讨论大会文件的特写照片。根据画面,我起了标题:“六个自主,令人开怀”,放在报纸中央,四栏宽。简单地说,我想在闭幕那天的报纸上反映这样的版面语言:六自主改革要依靠代表们回去推进。报纸出来后,一些同志直摇头:“市长照片只有火柴盒一样小,代表照片却这么大,这样处理不恰当。”作为编辑,我无法为自己辩解。恰在这时,小白从闭幕式会场打来电话:“会上只听见代表坐下就翻报的声音,大家都在议论谁上了报。前来参加闭幕式的市府副秘书长胡正昌(现市人大副主任)在休息室肯定了版面这样的安排。”搭档预料到报社里可能发生的争议,一只电话,把我从压力中解脱了出来。
正是这些争议,促使我们更精心地组织图片报道。我们不仅根据版面需要事先构思图片内容,还利用一切工作间隙,共同到现场构思画面角度,尽可能做到摄影记者采访及构图时有的放矢,版面编辑安排布局时胸有成竹。
随着逐步深入的“搭档”,我们共同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在独张照片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报道形式,使图片能冲破一般场面报道的俗套,进入深层报道的领域?
初步尝试的成功
几乎年年如此,有关春节市场的照片大都是琳琅满目的副食品加上熙熙攘攘的顾客。这大概是囿于思维定势所致。1992年春节前,小白对我聊起这样一种感受:“过去春节前,凌晨两三点就有顾客用砖块、破篮头在菜场里排起长队,而现在直到五六点菜场开秤后还冷冷清清。”我接口说:“冷冷清清正反映了市场商品的丰富,反映了上海菜篮子工程的卓有成效。”但是如何用图片来表现这样的意思呢?我和小白一起深入菜场采访后,决定用一组四张的系列图片报道,分别在春节前后四期头版上用四栏大的篇幅刊出。总标题是《从菜摊子看变化》。开秤时菜场冷冷清清的标题是《笃悠悠过年》,这句话后来也被其他报纸引用来评述春节市场;针对那年取消蛋票,黑市上卖蛋女随之消失的情况,我们拍摄了菜场蛋品丰富的特写,标题是《黑市与票证成正比例减少》;由于菜场开展优质服务,校秤处工作人员无所事事,这张照片的标题是《谁拉走了本处顾客?》因菜场增设午市、夜市以及规格净菜的上市,“上班族”顺便买菜的越来越多,他们大多用马夹袋装菜,我们用四张特写拼成一幅照片,标题是《告别菜篮头》。
这组春节市场图片刊出后,引起了同行的瞩目。一位在某报总编办当头头的老同学后来见到我说:“我把这几期《上海商报》拿到摄影室,请他们好好研究。”读者也来信发表评论。而我和小白则真正过了一个非常开心的年。
后来,我们又搞了多次分期刊出的图片系列报道。如:反映淮海路地铁工程中商业企业如何克服的《淮海路“阵痛”见闻》、介绍八仙桥副食品商场如何开拓经营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讴歌南京路大变样的《中华第一街巨变》,等等。
除了分期刊出的图片系列报道外,我们又尝试了同期刊出的组照。如:反映四川北路无证摊贩多的《打桩游击队》、反映股市热潮和股民心态的《股市即景》,这组照片刊发后立即被有关报纸索要去加以重登。我们还用新旧照片对比,来反映外地个体和私人企业发展迅速,“垄断”了黄浦区小型商店拍卖的情况,并写了《上海人囊涩气短,浙江人出尽风头》一文,成为当时社会上的热门话题。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市民与社会》开播式就提到了这篇文章。
在我们“搭档”期间,小白发表在报上的新闻照片接二连三入围各类摄影大赛并获奖。要知道新闻照能入选以艺术为主的摄影赛是很不容易的。小白的“名气”大了。再跟他一起外出采访,听见有人叫他“白大师”。每当这时,他并没有忘了我,总是把我推上前,介绍我是“懂图片的版面编辑”。一次,巧遇几大报的夜班编辑和摄影记者。几杯酒下肚,我醉熏熏地摆乎了一个多小时的“搭档经”。羡慕得那些摄影记者直夸小白有个好编辑,而那些编辑直夸我有个好摄影记者。作为一名编辑,我只是出于一个愿望:有更多的编辑能去了解摄影记者,去尊重摄影记者,去重新估价图片的地位和作用,去探索挖掘图片的新闻潜力。这是一块大有前途的处女地。
“搭档”带来的意外收获
在编辑生涯中,我萌发出一种想法:能否改变过去只有文字记者要求摄影记者为文配图的惯例,写一些为图配文的新闻体裁,让图片唱主角呢?
于是,我开始试着为图片写作。先是摄影特写。一次在郊县的鸭市采访,突然下起暴雨。几位鸭农骑车载鸭进场。有人大叫:卖鸭的变成水鸭子喽!引得满场大笑。摄影记者拍下了这张照片,我写了《鸭市雨情》。还有一次采访郊县商店第一部自动扶梯启用,摄影记者捕捉到人们先乘为快的紧张场面,我又写了《如步青云》。这些文章篇幅都和照片一般大小,文章和照片的手法都是特写,编排上以图片为主,互相烘托,较有可读性。后来,我又与小白合作,通宵采访乍浦路美食街和街头夜排档,用11张照片以及与这些照片大小相应、内容相应的文字组成了一篇摄影通讯《餐馆、排档、夜神仙》,占头版半个版面,像一套小型的连环画。
意想不到的是,这种尝试竟使我获得了新闻奖。前面提到的《上海人囊涩气短,浙江人出尽风头》获得中商部评出的92年度商业好新闻三等奖。
评论